身着汉服的贝熙业医生(照片由《贝家花园往事》剧组提供)
以下为访谈摘录:
嘉宾:
牛爱忠(北京市海淀区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贝家花园往事》总监制)
张同道(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贝家花园往事》总导演)
中法建交50周年是拍摄的重要契机
人民网:为什么会想到拍摄这部纪录片?契机是什么?
牛爱忠:近年来,国家越来越注重对历史文化资料的挖掘和整理。贝家花园位于海淀区,是当年中法文化交流的聚集地。2014年恰逢中法建交50周年,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们对贝家花园及其周边的23个中法人文交流遗迹进行了深度的调研和挖掘。
张同道:我知道贝家花园,首先是因为法国诗人圣琼?佩斯(196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1922年在中国创作长诗《阿纳巴斯》-本网注)。上世纪80年代,他是我青春时代饥饿阅读的一个重要诗人。最近两年,我了解到这位杰出的诗人曾在北京生活,写过海淀、写过西山,而他是贝熙业医生的座上宾。通过他,我逐渐了解到贝家花园的故事。
小贝先生的出现令拍摄工作峰回路转
人民网:整个拍摄过程碰到过哪些困难?
牛爱忠:这是一段尘封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此前从来没被深入挖掘过。筹拍前,我们发现,由于年久失修,贝家花园已经破败荒芜。为了能顺利拍摄,我们对花园进行了恢复和修建。
此外,我们还进行了大量的照片和资料搜集工作。拍片用了21个月,而准备资料的过程就长达8个月。我们的想法是,既然要做,就要做成精品,不能应付、应景。
张同道:我们需要寻访历史的见证人。电影,要有影。没有影,光有电,这不行。但是时隔半个多世纪,当事人早已故去。刚开始时,关于贝熙业,我们所掌握的,只有几张照片和一堆当时无法证实的传说。
在筹拍阶段,我们在网上查到贝熙业夫人去世的消息。她是一位中国人,28岁时嫁给了80岁的贝熙业先生。她的离世消息让我们的拍摄团队一度很沮丧。我们没敢想,他们夫妇是不是还会有孩子?因为贝熙业离开中国时,已经82岁了,还没有孩子。
可是我们不死心,想看看有没有这个可能。居然找到了!
我们后来辗转了解到,回法国一年后,贝熙业夫妇生了一个儿子。可是法国那么大,去哪找“小贝”先生呢?多亏了我们驻法国使馆的外交官特别是张伟先生帮忙,他们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找到了小贝先生的E-mail。原来他就生活在巴黎,而且是一位有名的医生。
我当时在洛杉矶,听到消息后,激动得不得了,立即赶到巴黎。我们与他取得了联系,见到“小贝”先生时,他已经59岁了。事情就此回路转。
但是我们很快陷入幸福的焦虑中。通过小贝先生,我们获得了贝熙业先生的大量手稿书信和照片。有了照片、有了书信,解决两个问题:照片是解决形象的问题,书信是解决心灵的问题。公文像礼服,书信像睡衣,是最贴近人的、有温度的,贴近你的心跳,贴近你的心灵的。书信一出来,你立刻能触感到人物的性格和温度。但是,这些书信都是用上个世纪的法文写的,翻译起来难度很大。之后的三个月,我们得到北京大学法语专家秦海鹰教授的帮助,大量的法文书信才得到高质量的翻译。
最后拍摄前,我们又将各种资料进行归类、梳理,提炼出故事。为了让我们的故事更有指向性、有戏剧性并且要成串,我们付出了非常多的心力,最后用到片子里的素材顶多占全部素材的五分之一。
“我想呈现有温度的历史”
人民网:您希望通过这部纪录片呈现出一种怎样的历史?
张同道:我想呈现有温度的历史。过去人们一说到历史,就觉得它像历经沧桑的长者。但是,历史分大历史和小历史。大历史,关乎宏观叙事。而小历史,是每个人、每个家庭的历史。大历史,已经有很多了,我不想再重复。
我想做什么呢?我想复活历史人物生活中的一些片段,把他们曾经生活过的诗意段落、美好段落重新展示出来。用中国国画的方法,让这部片子流动出人文的气息,让历史展示出她妩媚的一面,展现出她曾经鲜活、而今依然充满活力的面孔。
历史不是严肃的教科书,要找到一个切口,进到生机勃勃的历史空间。法国人是最喜欢搞沙龙的,从18世纪开始,他们一直有沙龙文化。贝熙业大夫把这种文化带到了中国。每周三,他都邀请中国、法国,还有其他欧洲国家的客人,到家里聚会,喝酒、吃糕点、聊天、听音乐。在轻松的氛围中,思想的火花得以迸发。
从沙龙的空间深切进去,我们就发现了很多与之相关的人和故事。比如,受中国文明启发创作出伟大作品的法国诗人、196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圣琼?佩斯;一生痴迷中国、热爱中国、几乎所有著作都写中国的谢阁兰;还有李石曾,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李石曾是谁,上世纪中国留学生赴法勤工俭学运动就是由此人发起,他还创办了中法大学。后来影响中国命运的共产党人,周恩来、邓小平、陈毅等等,都曾因此受益。而贝熙业是李石曾最亲密的法国合作伙伴。
其实历史,在一百年前的那个下午,是那么温暖,茶色刚刚泛绿,朋友们在一块儿谈得很欢,跟今天的朋友聚会没有区别。所以,这个片子,我想做的一件事是给历史体温,让它重新焕发生命的美好状态。我要去触摸历史的体温,去找到一百年前那个美丽的下午,让历史散发出像少年肌肤一样的光泽和柔韧。
用细节传达人性
人民网:给历史拍出“体温感”并非易事。您用了什么特殊的表现方法?
张同道:这次拍摄,我们用了几个办法,让历史复活。
我讲的是一座花园的往事,四集(分别是《乡关何处》、《异域之心》、《勤工俭学》、《帝国夕阳》)里,每一集都有一个现代人在寻找过去,有一个主观视角。比如第一集有关贝熙业的故事,让贝熙业的儿子小贝去找老贝,他从法国找到中国、从今天找到过去,这是一个儿子发现父亲的过程。小贝先生3岁时,贝熙业大夫就去世了,所以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小贝并不了解他的父亲,而通过这次发现,他了解了父亲,知道了父亲在中国所做的事。儿子带着对父亲的情感,这样呈现出来的历史是有温度的。
另外找细节。我需要找到每一件能够传达人性、人情的物品,一封信、一朵花甚或是一个道具。我发现贝熙业留下的一部相机,也看到他和夫人吴似丹一起拍摄的很多美好的亲密照片。我设想,这些照片肯定是自拍的,因为即便在那个年代,照片中的一些动作也很肉麻。后来我到了贝熙业先生家里,发现相机有自拍功能,证实了我的想法。由此,相机成为我拍摄时表现贝熙业和夫人温情细节的一个道具,我用拍故事片的方法,再现了这一段。
还有,我们在配音上也用了特别的功夫。为了让人物的个性更加鲜活、更加饱满,除了主配音,我给每个主要人物都找了角色配音,这在纪录片里是很少有的,光这一项就花了我巨大的工夫。比如圣琼?佩斯和谢阁兰,我找一个法国人,要带着外国口音说中国话。铎尔孟(法国汉学家、《红楼梦》法文全译本审校者、贝熙业挚友),我找一个声音相对比较老的人用北京话来读。贝熙业的北京话说得不如铎尔孟好,因为他来得晚,来时已经41岁了,所以就找了一个带有一点点外国口音人说中国话。
他冒生命危险开辟自行车“驼峰航线”
人民网:您觉得贝熙业先生在哪些地方打动你?
张同道:首先是他30多年无偿为穷苦的中国农民看病。上个世纪前半叶,贝熙业在北京是位很有影响的人物。他是中华民国总统府医师与法国医院院长。他的病人中有四位总统,袁世凯、黎元洪、徐世昌、曹锟,他还结识当时北京的文化精英,蔡元培、梅兰芳等等。
但是,他的眼睛不是往上看。他很富有,当时月收入超过一千大洋。而当时在北京买两进四合院是800大洋,一进四合院是400大洋。在中国40多年中,他一直免费为附近的穷苦农民看病,不仅看病不收钱,药也不收钱。
贝熙业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他曾秘密为八路军送药。去年习主席在巴黎出席中法建50周年纪念大会时说,我们不会忘记,无数法国友人为中国各项事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他们中有冒着生命危险开辟一条自行车“驼峰航线”、把宝贵的药品运往中国抗日根据地的法国医生贝熙业。
这次筹拍时,我们找到贝熙业当年司机的儿子,他在贝家花园长到十多岁才离开。他告诉我们,贝熙业至少给八路军送药十多次。他说,那时八路军的抗日根据地整个被日军封锁。日本由于和法国有外交关系,日军占领北京后,不敢对法国造次。贝大夫在城里王府井有院子,在郊区西山贝家花园也有院子。贝先生利用自己的身份,从城里把药运到贝家花园,再用自行车运到山区送给游击队。我们这次找到了一张他和八路军的合影照,是1939年在北安河拍的,背后有他的法文注释。不仅给八路军送药,通过贝熙业夫人的弟弟,我们还了解到,贝大夫还为八路军做过7次手术。
最后再讲一个细节,我自己在看片时也感动得掉眼泪。1954年,贝熙业准备从天津港登船回国。刚开始,按当时的规定,他的中国夫人不能同他一起回国。他只能随身带走30美元,和喜爱的鸟笼——就像当时真正的北京人一样。但是临出海关时,一个警察送来了周恩来总理写的条子,说他夫人可以走。贝熙业高兴得不得了,立即打开鸟笼,把鸟放了。他们终于可以一起自由地离开了。
纪录片最适合表现文化交流
人民网:您对这部片子的传播效果有何期待?
张同道:这部片子从6月15日开始,连续4个晚上在央视纪录频道晚上8点的黄金时段播出。几大网站同步推出,截至19日零时,网上播出量超过5000万次,评论上万条,腾讯热播榜、纪录中国网排名第三,新浪微博热门话题第七。另外在微信朋友圈里,这部片子也已经成为热门话题,甚至有些网友画一些漫画传上来。
另外,这部片子可能还会在海外播出,尤其是法国。现在巴黎的一个电影节已经邀请我们11月到巴黎去做法国的首映,也将会在法国的电视频道播出。
纪录片“跨文化、跨时空”。它是一个载体,最适合去表现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纪录片创作过程很慢,但是它有一个优点:寿命长。正常情况下,它的活跃传播周期在8到10年。我希望这部纪录片,能进一步推动中法文化沟通,让历史和现在对话,中国和法国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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