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心态总是很纠结（记者观察）

　　美国的胜败兴衰，多少年来众说纷纭。随着世界形势急剧变化，美国社会各界对美国世界地位的看法和期许也产生了微妙变化。作为实力最强的发达国家，美国一方面受到政治僵局、经济不振的困扰，同时也孕育着创新、进步的动力

　　美国总统奥巴马前不久在西点军校宣称，美国必须一直在世界舞台占据领导地位，美国一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国家，过去的一个世纪是这样，未来的一个世纪也将是如此。然而，受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战争以及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美国在全球事务中的领导者角色近年来受到普遍质疑。不少美国民众也提出疑问：美国是否有能力或者有必要承担世界领袖的艰巨任务？

　　紧邻白宫的华盛顿自由广场人来人往。在本报记者问道“你眼中的美国”时，回答者的眼神中均流露出几许沉重。

　　“美国仍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但有很多问题，其中最严重的问题是贫穷。”来自密歇根州的非洲裔美国人肖恩说。

　　“我不再认为美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我们只是人类社会中的一员。”来自艾奥瓦州的凯文说。

　　“现在的生活比以前更加不易。以前支付各种费用不像现在这么紧紧巴巴。我对未来有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感。”在美国航空公司工作的凯蒂女士有点无奈。

　　民调显示，很多美国人坚信，除非与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美国不能因别的国家再失去10年

　　——现在的美国人更倾向管好自己的事情

　　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深陷伊拉克、阿富汗两场战争，不得不对其穷兵黩武的政策进行调整。与此同时，世界格局发生重大变化，有着“唯我独尊”特质的“例外论”在美国社会遭到冲击。越来越多的美国民众认为，美国作为“世界警察”的时代已经过去。

　　美国进步中心学者哈特博士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两场战争之后，美国人更倾向于减少干预外部世界，主张管好美国自己的事情，尤其是改善美国的经济状况。“我的家乡在得克萨斯州，那里有许多人生活得不好，失业率很高。原来的美国家庭只要有一个人工作便可养活全家，但现在不行。”宾夕法尼亚州哈里斯堡世界事务委员会成员安曼德·理查德森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因为伊拉克、阿富汗战争，数千美军丧生，美国也失去了10年时间。很多美国人坚信，我们不能因为别的国家再失去10年。所以，除非与美国自身利益密切相关，否则美国不应再直接卷入战争。”

　　美中合作发展委员会联合主席、马萨诸塞州共和党前执行主席哈金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这是个越来越小的世界。我们关注着整个世界都在做什么。世界形势不再是美国总是样样第一、而其他国家只能做第二的份。”

　　——有学者认为“美国应当领导世界，而非控制它”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外交政策高级研究员布鲁斯·琼斯在其新著《我们仍在领导》一书中，重点探讨美国当前的国际环境以及美国的全球主导地位是否在动摇等话题。他提出，再没有比现在这个时间节点更有必要去思考美国是否在衰落以及美国的大国领导地位这一问题。人们必须从两个层面来看待这一问题，一是基本事实层面，一是观念和政策层面。从基本面来看，美国大国实力仍然强劲，仍是世界头号军费开支大国，在高新科技武器、军队培训、全球军事基地及研发能力等方面都遥遥领先，高等教育水平名列前茅。同时，页岩气革命使美国能够在全球能源市场上独占鳌头，而科技创新的发展也不断充实着美国的经济活力。另外，美国人口不断增长，其中年轻人口比例较大。更重要的是，在当今大国中，没有任何国家像美国一样拥有如此众多的盟友。

　　当然，中国、印度、巴西等新兴大国的崛起，对美国在全球事务处理中的主导地位带来一定挑战。乌克兰危机就正在考验美国及西方世界的领导地位。琼斯强调说，“美国应当领导世界，而非控制。”他认为，不能将领导地位和单边军事行动混为一谈，虽然美国强大的军事实力是其领导地位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单靠军事实力是无法真正实现领导地位的。因此，更广泛的经济和政治参与，以及建立更多的同盟合作关系，才能有助于美国实现这一目标。当世界经济正在被非美国盟友，如中国、印度、巴西、南非，当然还有俄罗斯等国家瓜分时，美国的大国地位无疑就会被质疑。

　　美国民众对外部世界的认识也在发生微妙变化。“我的父亲一直在美国空军工作。他参加过二战、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后来一直围着五角大楼的热线电话转。我自己出生在日本的美军基地。回想自己的人生，我现在的美国梦是和平、和谐、人民友好相处，我不仅希望美国这样，更希望整个世界都能这样。世界真的是丰富多彩的，其核心价值相差得并没有那么遥远。”今年61岁的佩蒂女士告诉记者。

　　在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县公立图书馆工作的保罗对本报记者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美国被超越，“我认为国家之间并不是以往那种竞争关系，而是合作关系。我希望大家都强大。”

　　总统悖论：总统给了民众所需的政策，聚焦“国内建设”，但民众并不感到自豪

　　——跟着一位衰落时期的领导者，人们或许难以激发出忠诚、感激和喜爱

　　“我不认为美国正在衰落，”安曼德·理查德森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美国人的记忆很短暂，他们总认为现在是最坏的时刻。国家总是在经历高潮与低潮，现在不过是又一个低潮。”

　　安曼德·理查德森回忆说，他成长于民权运动、越战期间。当年的民权、反战运动也曾撕裂美国。“那时人们也在说，美国完蛋了，没戏了，每一次看起来都是美国的末日，但过一些年后，情况又有了改变，这是一种否极泰来的周期。我们现在也正在经历这一周期。美国有许多机制，机制的生命力强于人。人来人往，花开花落，当人已经不在的时候，这些机制还在。”

　　2013年底，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曾公布奥巴马的支持率降至40%的历史新低。今年2月，盖洛普公司发布最新民调结果显示，有53%的美国人认为奥巴马在国际上不受尊重。这是奥巴马就任总统以来首次超过一半的美国人持有上述观点。此次盖洛普民调还显示，61%的美国人对美国的国际地位表示不满。

　　由于之前几年的平稳和今年满意率的骤降，盖洛普分析，大半美国人认为奥巴马不受国际上其他国家领导人的尊重，主要原因是受这一年来具体的国际问题影响。比如美国对其他国家领导人电话的监听、叙利亚局势、美国与俄罗斯的关系紧张以及奥巴马与以色列总理的紧张关系等，可能是更多美国人认为奥巴马国际声望下降的主要原因。

　　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罗伯特·卡根将上述现象称为“总统悖论”。他认为，不论你喜欢不喜欢奥巴马的外交政策，人们普遍认为奥巴马政府至少给予了美国人民想要的外交政策。多数美国人反对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发挥主导作用，主张减少卷入中东冲突，渴望看到“战争之潮”退去，愿意聚焦于“国内建设”。迄今为止，奥巴马总统总体而言是在满足和鼓励民众的这一心态。按理来说，奥巴马应该成功地赢得民众的首肯。然而，令人吃惊的是，事实恰恰相反。多种民意调查显示，民众对奥巴马总统外交政策的满意度很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最新民意调查显示，只有36%的人认可奥巴马总统的外交政策，不满意的多达49%。

　　卡根对于这一悖论的解释是，大多数美国人可能不愿意蹚叙利亚这潭浑水，不愿意对伊朗动真格，或者不在乎在阿富汗、伊拉克、埃及或乌克兰发生什么，他们可能倾向于一种最低纲领的外交政策，即美国不再在世界发挥领导作用，而将所有这些糟糕的麻烦留给他人，他们可能需要一种更为狭窄、更注重自我利益的政策。换言之，他们可能就需要奥巴马总统目前所奉行的这种政策，但他们并不为此感到自豪，他们并不因为奥巴马给了他们想要的政策而感激他。许多年来，美国人认为美国是一个特殊的国家，他们自封为“自由世界的领导者”“必不可少的国家”“世界独超”。这些曾使美国人备感骄傲。然而，事实告诉他们，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随着实力的衰落，美国应寻求一种更为合理的目标。现在的美国总统就是在做这样的工作。奥巴马对美国作为领导者的过去很少怀旧，奥巴马多次表明，他的工作就是应对美国衰落的“现实”。这或许就是美国人想让他做的事情，但他们并不因此而感激他。跟从一个胜利的领导人，民众可以激发出忠诚、感激和喜爱，而跟着一位退却的领导者，人们却产生不了这些情感。

　　“当人们谴责这个国家糟透了的时候，他们就会更加努力地想办法改变这一切。这是一种心态”

　　——变革的力量激励着美国维系超级大国的地位

　　华盛顿威拉德酒店与白宫仅一街之隔。新美国安全中心在此就“投资创新：军工基地的研发与未来”举行研讨。在这个有诺斯罗普格鲁曼公司首席执行官兼总裁韦斯·布什等诸多美国军工企业巨头和五角大楼高官参加的研讨会上，“中国”成为屡被提及的词汇。当中国的研发经费增长时，美国的研发费用却在不断下降。新美国安全中心理事会共同主席、原美国国防部负责政策研究的副部长米歇尔·弗劳诺伊警告说。

　　这是近年来人们在华盛顿常见的情况：关于美国衰落的话题不断被提及，恰如不断敲响的警钟。2010年12月，奥巴马总统就提出，“残酷的现实是，在未来的竞争中美国有落后的危险”，“时隔50年，我们这一代的人造地球卫星时刻已经到来”。1957年10月4日，苏联将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送入太空。被这一事态震惊了的美国因此奋起直追，最终重夺探索太空第一把交椅。“美国有一种自我激励、自我调整的能力，当人们谴责这个国家糟透了的时候，他们就会更加努力地想办法改变这一切。这是一种心态。”安曼德·理查德森说。

　　美国经济体系的韧性、活力和创新力，是维持其大国地位的关键。在谈及美国高等教育体系和美国在世界的整体地位时，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多位人士反复提到的一个词是“再创造”。面对快速变化的世界格局和国际竞争，美国精英阶层的忧患意识很强，他们普遍认为维系美国的地位，出路在于创新和自我改造。

　　俄克拉何马大学教授皮特·海斯·格瑞斯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美国仍有自信和创新力。这种创新力有着专利等制度保证。

　　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主任、哈佛商学院教授威廉·柯比对本报记者说，19世纪世界最好的大学在德国，那时候哈佛大学没什么。哈佛大学现在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但并不意味着将来是世界最好的。哈佛大学如果不进行自我改造，它不可能持续成为世界最好的大学。

　　哈金也认为，创新力是让美国保持世界第一的重要因素，这种创新是广义的。“美国有一套必要的体系，来不断重塑自己、改变自己，以跟上世界的步伐，或者成为世界领袖。这些体系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变革的能力在美国发挥作用已经持续很长时间。这些正是其他国家刚开始发展或者刚开始拥有，但是很久以来一直没有的东西。”

　　——各个经济体之间就像马拉松比赛，如果你不在前列，你可能很快掉队

　　在论及美国的发展时，中国已成为必不可少的参照系。柯比教授对中美高等教育体系进行比较研究后得出结论：“中国的大学能够而且必将是世界最好的。”他指出，中国的大学，有聪明的年轻人，有在国内外受教育的优秀老师，有国家的大力支持，有家长的支持，世界上没有人像中国家长那么重视教育。因此，中国大学有机会引领世界，而如果中国能够在教育方面引领世界，那么中国在所有的方面都能引领世界。他指出，中国人民在历史上是非常有创新意识的，“我不同意所谓中国缺乏创新精神的观点，这不是历史事实。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持续的文明。”

　　哈金说，每一经济体，都在变化和增长。中国、印度、巴西等，都是有很多人口的大经济体，因此，总是有竞争。就像马拉松比赛，如果你不在前列，你可能很快掉队。他说，我们总是会保持竞争力。你知道，每一年，美国政府、商界总是寻求变革，以保证能够继续发展。中国由于人口数量庞大，必然在一些方面成为世界第一，因为中国创造更多。因此，我们必须想办法，让我们的国家保持强大，让美国的体系更好发挥作用，保持我们高质量的生活。我们总是得这么想。就像中国也要这么想一样。他认为，竞争是好事。如果大家都坐着什么都不做，那么，不会有新的思想、新的发明。哈金更多地以合作的眼光看待中美关系。他说，中国在一些方面超过美国，并不意味着美国是个输家。事实上，中国在许多方面面临的挑战比美国大得多，许多事情中国必须更快地去做。帮助中国应对挑战，符合美国自身利益。“我希望通过你的采访和报道帮助更多人考虑美中之间长期的伙伴关系。”哈金对本报记者说。

　　美国成为全球领袖，很大部分归功于科学家、工程师和创新者的聪明才智和艰苦努力，而今天，这种地位正在遭到威胁。美国教育部指出，仅有16%的美国高中高年级学生熟练掌握数学并对将来从事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相关工作感兴趣。

　　美国学生普遍讨厌数学和科学，这令美国人很忧心。在这方面，中国显然也是很多美国人心中的一把标尺。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县小学是一所以重视科技教育著称的学校，校名直译是“阿灵顿以科学为中心的小学”。在一次家长会上，该校老师问本报记者，美国教的数学和中国有什么不同？记者说，难度差不多。听到这话，这位老师长舒了一口气：“哦，我还以为我们比中国差得远呢。”当然，记者没说的是，到了二年级时，差距拉开了，当中国已经教完九九乘法口诀表开始教除法的时候，美国学校还没开始教乘法。

　　奥巴马政府认为，教育，特别是科技教育，是维系美国世界地位的关键。2010年奥巴马提出“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教育倡议”。奥巴马表示，“未来的领导力取决于我们今天如何教育我们的学生——特别是在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方面。”美国教育部将之称为“为了全球领导力的教育”。

　　图片说明：

　　图①：伴随着一系列纪念活动，第118届波士顿马拉松比赛于2014年4月21日如期举行。2013年波士顿爆炸案造成3人不幸遇难。

　　图②：一家美国公司研究生产的智能机器人在做饭。它是全球第一个能够完成一系列综合性操作的智能机器人。

　　图③：2013年9月11日，美国民众纪念“9·11”恐怖袭击事件12周年。<

　　图④：2013年10月15日，美国佛罗里达州民众在议员办公室外示威，抗议美国政府临时关门危机。

　　本版图片均来自人民视觉

　　版式设计：张芳曼

　　《 人民日报 》（ 2014年07月28日 23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