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7日,在经历了16天部分关门后,美国联邦政府重新开门办公。美国教育部长阿恩·邓肯一大早就在办公室主楼入口处迎接4200名“被休假”的员工重回工作岗位。“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无助,”邓肯说,“整个大楼空空荡荡,漆黑一片,静得吓人。这太可怕了!”
就在美国联邦政府重新开门后的首日,美国财政部统计表明,美国债务总量一日间大幅增长3270亿美元,首次突破17万亿美元。至10月19日,美国债务达17,075,590,107,963.57美元,平均每个美国人负债56,202美元。
在这场被美国总统奥巴马形容为“没有赢家”、“毫无意义”、“民众彻底厌倦华盛顿”的政治斗争中,美国政府进入21世纪以来的首次部分关门和国会内、府院间围绕债务上限所进行的角力为全球带来冲击,整个世界也因此重新打量这个唯一超级大国。美国曾经不可一世的光环在这场政治闹剧中再次黯淡。在充满悖论的治国理念博弈中,政治极化的无奈令华盛顿巨大的政治机器锈迹般般,难有作为。在间隔越来越短、烈度越来越强的周期性政治危机中,左支右绌的美国愈显颓势。
民众厌恶美国政坛
10月17日上午,美国国会众议院少数党领袖、民主党众议员佩洛西举行吹风会时,身边特意树起了一块写有“240亿美元”的大图板。佩洛西说,根据标准普尔公司的统计,过去16天联邦政府部分关门给美国带了至少240亿美元的损失。标普对美国第四季度的经济增长预期也下降到2%左右。穆迪公司也做出了相似的评估,认为政府部分关门造成的经济损失约在230亿美元左右,平均每天损失14.375亿美元。
有统计认为,美国联邦政府在服务方面损失31亿美元,虽然被暂时解聘的雇员将拿回工资,但纳税者并没有享受到政府提供的服务。因为政府关门,旅游业每天承受1.52亿美元的损失,45万旅游业工作者受到影响。10月是旅游黄金季节。往年美国国家公园在此季节每天会迎来超过70万游客,游客每天可为美国带来7600万美元收入。
联邦政府管理部门工作陷入停滞,无疑影响了美国民众的正常生活。有美国媒体评论称,联邦政府的部分关闭,是对民众日常生活需求的漠视。联邦能源管理委员会、美国顾客产品安全局、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环保局等部门都暂时解雇了超过九成的雇员。从出行到饮食,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无法得到保障。超过2000名联邦航空管理局的检察员被临时解聘,严重影响了飞机的严查和维修;需要联邦政府许可的商业活动,例如酿酒和渔业等也被迫暂停;美国食品及药品管理局在政府关门期间临时解聘了六成雇员,无法对美国国内和国际的食品进行常规检验,导致10月8日全美18个州289人因为食用加州一家公司出品的鸡肉而食物中毒。缺失食品检验对食品供应安全的影响在政府结束关门后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手举抗议“茶党”标语牌的苏珊在美国国会大厦前告诉记者,她比很多人都幸运,因为她有工作。她之所以放下手中的工作来到这里进行抗议示威,皆因对美国落到这步痛感失望。“我理解世界各地人们对于美国联邦政府部门关门、债务上限谈判陷入僵局所表达出的失望和愤怒。因为美国政坛现状确实对整个世界都有负面影响。”她说,“这表明我们的政府不能管理了,我对此深感失望。”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普萨基承认,美国政府部分关门对美国外交政策造成了破坏性影响。
美国行为学研究教授和畅销书作者贝佛莉·佛莱辛顿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认为,政府关门对民众的心理影响是巨大的。从聚会到工作场合,从政府雇员到商贩到中老年人,一种恐惧、无望的心情是普遍的。因为党派之争而导致政府无法运转,这给民众带去的消极信息是,“在出现分歧的情况下,争执双方不是积极沟通,而是自说自话,甚至可以一走了之。”在工厂工作的人们担心信用紧缩,市场不景气;尤其是那些依靠社会保险体系的人群,更是感到不安。
在这场将“边缘策略”运用极至的政治争斗中,美国两党均将民意作为政治筹码打击对方。这种政治上的虚伪更使民众加重了对华盛顿政坛的厌恶。在联邦政府部分关门期间,由美联社和市场调查公司捷孚凯共同进行的民调显示,只有5%的民众认同国会的做法,83%的民众都持反对态度。盖洛普一项民意测验结果显示,有六成的美国民众会支持除了民主和共和党外的第三方,只有26%的民众认可目前两党的工作,这创下了历史上民众支持除民主和共和两党之外的第三方的最高比例。
美国康涅狄格州大学哲学教授迈克尔·林奇认为,尽管美国联邦政府部分关门事件已暂告一段落,但这个国家仍然处于一种政治的危险境地中,尤其随着近来一种“可怕的”政治思想的萌芽,正在悄悄瓦解美国社会共同拥有的民主价值及承诺。从此次事件中可见,让政府关门似乎已成为共和党扼制民主党政府战略中一种重要武器,这恰恰是极为令人担忧的一种政治思想。未来很长一段时期内,政府关门、债务上限争斗以及激进的政治立法僵局将有可能成为美国政治生活的全部。眼下面临的真正威胁不是可能周而复始的政府关门,而是关门被当做策略本身。美国式民主制度中共同治理的原则或许正在向不民主的方向发展。
政治极化难以自拔
美国长期以来结构性问题的积重难返使得美国政坛危机激化,进而导致联邦政府部分停摆。过于巨大的政治、经济、民生成本迫使美国两党最终达成妥协,但问题根源仍在,暂时被强按下头去的危机正如地火般奔突,为下一轮危机的爆发蓄势。
当今美国社会最难解决、又最具争议性的结构性问题便是巨额债务和巨额财政赤字。诺大的美国背负着已经超过17万亿美元的债务,且几近束手无策。美国是一个过度消费、寅吃卯粮的国度。美国人不愿意改变自己享受,而让全世界买单的生活方式,这使得美国债务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仍将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如何解决债务问题,凸显出美国两党不同治国理念,其中又交织着盘根错节的历史渊源,使得这一问题成为当今美国两党政治极化的死结。
在美国历史上,自由与平等的相悖与相成一直呈钟摆式运动。自富兰克林·罗斯福力推“新政”以来,关注平等、主张政府干预经济、加强福利政策被美国民主党奉为圭臬,而强调自由竞争、偏于放任主义、反对政府干预、崇尚私有经济、对福利政策心存疑虑便成为共和党的主要特质。在自由与平等理念的博弈中,美国的医疗保健制度成为两党长期斗争的焦点。上世纪中,时任美国总统杜鲁门曾提出建立普遍医疗保险制度,终因阻力过大未予通过。时隔20年后,约翰逊总统虽然推动建立医疗照顾和医疗救助制度,但仍未实现全民医疗保险制度。克林顿总统主政时,亦曾力推普遍医疗保险制度,终于功亏一篑。奥巴马总统上任后,倾其民主党掌控国会两院等政治资源全力推动医改,最终签署成法,且将其作为迄今任期内最为显要的政绩。
共和党人认为奥巴马这一“政绩”既让国家出钱,又具有“强制”成分,因而对其猛烈阻击。与此同时,在美国经济整体仍然疲弱之时,美国国债仍在不断攀升。2010年中期选举时,共和党人抓住这些议题猛攻民主党人,最终赢得美国国会众院控制权,改变了美国政坛格局,为此后的府院之争沉重地打上一桩。奥巴马虽然赢得2012年大选,但共和党人不断在债务上限问题上向奥巴马政府发难,使得美国政坛危机不断。此次国会共和党人更是在谈判过程中将政府重新开门与改变奥巴马医保举措挂钩,直接拆奥巴马“政绩”之台。在重申共和党立场时,众议院议长博纳振振有辞:“我们不能在提高借贷上限的同时,却不采取行动,去了解我们为什么必须借超过偿还能力的巨款。不断使用我们根本就没有的钱,然后债留子孙,这是错误的。”
2010年中期选举既是美国政治极化的结果,也进一步催化着美国政坛更为极化的发展,其中2010年中期选举后进入国会的共和党茶党力量发挥着比着谁对奥巴马政府“更狠”的极端倾向。例如,为了反对一项临时拨款法案,2012年选举后进入美国国会参院的得克萨斯州联邦参议员特德·克鲁兹自9月24日始发表长达21小时19分钟的“冗长演说”抨击奥巴马医改法案。
在联邦政府中任职的尼克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美国政坛已呈病态,民主党和共和党党内均呈极化,而两党内几无可以起到缓冲和制衡作用的温和派力量。“这是因为你越极端,越容易得到利益集团捐款,得到捐款越多便更容易连选连任,”尼克说,“这些议员们从当选的第一天开始就算计着如何筹钱以赢得两年后的选举。保住权力成为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美国建国之父们所创建的权衡与制约机制早就在这些极化状态中变味。”《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也认为,由于这种“否决政体”现象的出现,今天的美国正在悲剧般地两极化,“如此以往,美国式民主制度将步向死亡”。
《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迈克尔·格森认为,目前在美国国会众议院中,多数派似乎难以真正发挥作用。由于两党在一些理念上出现分歧,随着分歧的不断激化,一方阻止另一方提出的任何法案,理由很简单,只是反对而已。加上“茶党”的推波助澜,联邦政府的职能只会大大被削弱。事实上,就连共和党领袖们始终认为“茶党”在政治上过于不理智和不负责任。
在美国政治极化的现实中,有一个被很多人视为禁忌,但又难掩的因素,那就是美国的种族问题。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的鲍博先生在抨击华盛顿“愚蠢政客”之时,悄声告诉本报记者,共和党人之所以凡是奥巴马提出的政策必反,这里面有着只有意会不可言传的种族因素。另有一位共和党资深人士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承认,直至现在,很多共和党人心底里并不认可白宫内这位主政的非洲裔美国总统。
有着军工企业、华尔街巨头等利益集团背景的美国政治绑架着美国经济,又反过来绑架着美国政坛。除2014年年初两党将再次为债务上限问题摊牌外,2014年还将迎来中期选举这一美国政治中又一重要节点。皮尤公司的一项民调已经显示,高达74%的受访者认为现有国会中的绝大多数议员都不应在2014年重新当选。美国两党将全力借此机会重新洗牌。
美国两党达成的妥协只是向后拨了一下定时炸弹启爆的时间表。美国巨额国债仍将不断增加,对现有福利制度进行大规模削减又会引来强力反弹,美国没有既不做出牺牲,又能根除痼疾的解决方案。在美国两党不同治国理念的碰撞中,历史的惯性与局限性使得美国两党跳不出恶性循环的怪圈,也因此使得极端化的相互制衡不仅消蚀着美国,也在将危害外溢于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