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支管理：撕裂美国社会的纠结

图为美国全国步枪协会总部大楼。（人民网记者 温宪 摄）

在美国总统奥巴马第二任期内,枪支管理成为他不得不尽力解决的问题。国事千头万绪，枪成为必须处理的急务，这倒是美国特色。

射击可以成为一项体育运动，也有娱乐功能，但枪的本质是杀害。在一个三亿多人口的国度，民间拥有二亿多各种枪支，各类枪击血案频发早已成为美国社会的痼疾。痼疾难治，在于梗阻太多。血案之后，政治家们往往在做出悲戚的姿态后便不了了之。2008年竞选时，奥巴马信誓旦旦，称要加强枪支管理，四年下来未见大的作为。2012年底康涅狄格州纽顿桑迪胡克小学20个孩子的鲜血给予美国前所未有的震撼。美国副总统拜登说，我从未见到不断发生的枪击惨案使得这个国家的良知受到如此震颤。今年1月16日，奥巴马就枪支管理问题签署23项政令，终于迈出了力求有所作为的一步。

枪文化绑定宪法第二修正案

奥巴马的新举措立即遭到美国全国步枪协会(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简NRA)的抨击。本报记者随即屡屡与全国步枪协会进行联系，希望听听他们的看法，但至记者发稿时，对方一直未予回复。

有着430万成员的美国全国步枪协会成立于1871年11月17日。位于弗吉尼亚州费尔法克斯县沃尔普斯米尔路11250号的这栋深蓝色大厦便是全国步枪协会。大厦内有一个全国武器博物馆。在这个不准拍照，不准带手机，也不准记笔记的博物馆内，陈列着美国历史各时期及世界各国各类枪支，其中一个角落专门展出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枪支收藏，提醒着人们美国历史上多位总统均为全国步枪协会会员，也暗示着这一协会迄今仍为美国最为强大的利益游说集团之一。

这一展览表明，美国是一个从建国之初便具有尚武特质的国度。美国公民拥有和携带枪支有着深远的历史、文化和政治背景。在美国殖民开拓、独立战争、西部大开发、地方自治与自卫等历史背景下，拥枪被普遍认为是美国人自由、人权、自卫的核心价值体现。在长期的枪支文化积淀中，拥枪甚至成为权利和男人气概的象征。人们从好莱坞大量西部片中关于舞枪牛仔的各类描写中可见一斑。美国自二战以来在世界各地的穷兵黩武催化其国内暴力倾向，加之多媒体中各类 “超人”血腥暴力的诸般演绎，枪文化在美国大行其道。

全国武器博物馆的入口处在最为醒目处镌刻着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1791年通过的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是美国权利法案的一部分。第二修正案全文为：“一支训练有素的民兵，对一个自由州的安全实为必要，民众拥有并且携带枪支的权利不容侵犯。”迄今为止美国所有与枪支管理有关的巨大争议，均源于对此修正案的法理解读。

奥巴马宣布枪击管理举措后，美国国会共和党新星、古巴裔参议员卢比奥抨击说，奥巴马的主张无法阻止类似桑迪胡克小学悲剧的发生。奥巴马将矛头指向遵守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的公民，却没有寻求发生枪支暴力活动的真正原因。堪萨斯州共和党众议员休斯坎普和艾奥瓦州共和党参议员格拉斯雷等人说，“宪法第二修正案不可谈判”，奥巴马“试图利用行政命令手段戳破第二修正案是在攫取权力。奥巴马的举措也在美国一些州内引起强烈反弹。怀俄明州议会共和党人已提出一项法案,提出不允许联邦政府限制“攻击性武器”的销售,如果一名联邦机构成员强行执行这种禁售,将是一种可面临五年监禁的重罪。田纳西州议会、密西西比州政府也有类似举动。

依法治国是美国的立国之本，但对宪法第二修正案的不同解读使美国社会陷入巨大的法理悖论之中。如何解释有人利用拥枪自由杀害了众多无辜生命，从而剥夺了别人的基本人权？如何解释有人利用拥枪自由在威斯康星州锡克教庙内大行杀戮，从而不仅剥夺了别人的人权，还侵害了别人的宗教自由？各种自由之间有无需要相互制约之处，其平衡点又在哪里？

在上述问题面前，美国民众莫衷一是。曾在芝加哥大学教授宪法学的奥巴马在1月16日的讲话中承认宪法第二修正案赋予个人拥有枪支的权利，同时又说，“没有法律或一整套法律能够完全预防每一个毫无理智的暴力行动，没有一个立法能够防止每一个悲剧，每一个罪恶行动，如果哪怕我们能够只做一件减少暴力的事情，哪怕我们只能拯救一个生命，那么我们也有责任去努力尝试。”

枪之罪还是人之祸

在法理的权衡上，生命无疑至高无上，这一点在美国没有争议。争议在于如何预防更多的生命倒在枪口之下，枪击血案的祸根到底是枪还是人。

明确表示准备与奥巴马政府一战的全国步枪协会主席基恩、首席执行官拉皮埃尔等人一再申明，是人而不是枪造成了枪击惨案，因而仅对枪击进行管理不是治本之策。他们的逻辑是，如果人人拥有枪支，这个社会将会更加安全。科罗拉多州电影院枪击惨案发生时，如果现场观众有枪，就会当场制止凶手继续行凶。如果桑迪胡克小学教师有枪的话，也不会使那么多孩子丧生。因此，阻止拥枪坏人的唯一办法是好人也有枪。他们认为解决美国枪击案应从人的精神健康护理入手，而不是发生枪击案后便高喊禁枪，恰如发生纵火杀人案不能高喊禁火禁气油和发生砍人案后高喊禁刀一样。就在奥巴马1月16日发表讲话之前，全国步枪协会网站播发的一段视频中称奥巴马是“杰出的伪君子”，因为奥巴马反对在学校安排更多的武装保安，而他自己女儿的学校则受到美国特勤局秘密警察的保护。

“难呀，难呀！”华盛顿市中心KITA大厦职员朱安娜1月18日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这自由，那自由，自由多了自己跟自己打架。”“全国步枪协会那些家伙都疯了！我可不同意让学校老师都配带枪支，”站在旁边的埃利娅女士做出打枪的姿式比划着说，“孩子们应该在一个很放松，很舒途的环境中学习。老师屁股后面别着一把枪算什么？！”“现在的学校都成什么了？”身高马大的托马斯也加入谈话，“吸毒、枪击案，都快成战场了！”

“全国步枪协会早已同造枪业签了合同，所以他们反对控枪，”在参观全国武器博物馆后，来自纽约的汉克夫妇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那些攻击性武器绝对应该禁售，因为那是军队才能使用的家伙。”

在奥巴马宣布控枪举措后，《纽约时报》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一项最新民意调查表明，54%受访者同意严格枪支管理法律，而在2012年4月，这一比例仅为39%。

1月17日，《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克里斯托弗在题为“枪与一只鹅的教益”的见报文章中写道，他本人成长于俄勒冈州亚姆希尔县一个农庄，那里的人们几乎家家有枪。邻家一只鹅因常常跑到另一邻居领地内的喂羊水槽内捣蛋而使得主人十分气愤。一天，当这只鹅再次跳进水槽时，主人顺手拿起枪来准备开火，此景刚巧被鹅的主人见到，也立即抄起枪来对准了邻居。幸好在羊主人家妇的极力劝说下，这一场为一只鹅可能闹出的人命案才平息下来。克里斯托弗感慨道，这些邻居平时都是守法好人，只是因为手中有枪才会有这种危险的对恃。枪并没有使美国更安全。在很多情形下，枪并没有用来保卫我们，而常常使事态升级。奥巴马说，自从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后，美国发生的枪击暴力活动又夺去了900余人的生命。其实，真实数字远不止此。美国疾病控制中心统计表明，每年有1.1万美国人死于枪支谋杀，另有近1.9万人用枪自杀。因此，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后，美国至少又有2500人丧生于枪口之下。他认为，控枪确实能够减少悲剧发生。在美国控枪法律最为严格的10个州中，其中7个州与枪支暴力有关的死亡率也最低。与此相应的是，那些控枪法律宽松的州内死于枪下的人数更多。

“攻击性武器”成敏感词

在奥巴马的提议中，禁售“攻击性武器”是其主要内容。然而，在实际操作中，甚至连界定“攻击性武器”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在美国的枪支发烧友网络论坛中，人们对什么是“进攻性武器”有着激烈的争论。一些人争论说，“攻击性武器”是一个被政治化的字眼，谁都无法对其有一个被普遍接受的界定，所谓“进攻性武器”最终也不会退出市场。

另有人争论说，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凶手所使用的AR-15型半自动步枪就是“攻击性武器”，这种半自动步枪与美军使用的M-16半自动步枪类似，其特点是这种半自动步枪有着可拆式弹匣、手枪型枪柄、消焰器、可折叠枪托。有着这些特点的枪支设计初衷是其将被用于战场，以便尽可能迅捷地杀伤敌人。但反对控枪者只同意将军队和执法部门使用的全自动步枪列为“进攻性武器”。他们说，那种半自动步枪应被称为平民版的“技术型来福枪”或“现代运动步枪”。他们争辩说，任何企图禁售“进攻性武器”的努力都被误导，因为被讨论的枪支只是样式不同而已。来自密歇根州的律师和枪支专家霍华德认为，“任何运动型火器与攻击性武器之间区别很小”。

来自印第安纳州的枪贩彼得森2008年因出版一本题为《攻击性武器指南》的专著而与出版商进行了激烈交锋，原因就是“攻击性武器”一词会引起造枪业利益集团的愤怒。1994年，美国国会通过禁售“攻击性武器”的法案后，美国造枪业对任何使用“进攻性武器”的人都持敌意，并试图搞臭这些人。彼得森的专著出版后，美国全国步枪协会拒绝在其网站销售这一专著。2010年，彼得森将同样内容的书换了一个书名《技术来福枪指南》后，该书才得以在美国全国步枪协会网站销售。

“枪政治”令政客缩头

美国社会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是，当奥巴马宣布控枪举措后，全美各地买枪者人数大增，一些枪店的“攻击性武器”枪种售罄，买家需等待一年才能到货。仅去年一年，全国步枪协会成猛增25万人。去年的美国大选年早已表明，全国步枪协会在美国政坛呼风唤雨的能量早已令华盛顿的政客们噤若寒蝉。

1月17日《华盛顿邮报》的社论题为“枪支暴力的大日程”，副标题则为“下一步是确保其中一些事情得以落实”。社论认为，控枪一事不仅关乎法律，也关乎美国文化与精神健康，“麻烦在于，整体而言，这一揽子建议在政治上或许是不现实的。”以全国步枪协会为代表的强大的游说集团将全力阻止国会通过禁售攻击性武器等相关议案。支持控枪的议员必须考虑其“政治安全”问题。在这种情形下，奥巴马一揽子立法建议中只有一部分内容可能获得国会通过。

在全国步枪协会等游说集团的攻势下，甚至一些美国国会民主党人也表现出退缩。美国国会参院司法委员会主席帕特·莱希对于举行一系列相关听证会含糊其辞。参院多数党领袖里德公开谈论奥巴马的建议难以在共和党控制的众院获得通过，并对禁止销售攻击性武器表明退却立场。

枪文化纠结着枪政治。枪声仍不绝于耳，惨案仍将不断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