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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汉学家谢洛娃醉心研究“唱念做打”之美

中国戏剧是她心中的歌(传播中国文化的外国人)

2018年02月02日04:28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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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洛娃在家中书房工作。
  本报记者 曲颂 摄

  “中国传统戏剧则像宇宙一样丰富。在偏僻得没有学校和书本的地方也有戏剧。戏剧是人民谱写的历史,是人民传承美德的教科书。”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斯维特兰娜·谢洛娃说。

  老一代俄罗斯汉学大家多已离世,谢洛娃可谓俄罗斯汉学界研究中国戏剧的“独艳”。耄耋之年的她,在东方所工作已有57年,依然笔耕不辍,83岁还在写一部关于中国戏剧美学观念的专著。

  “汤显祖对人类戏剧的贡献,不逊于莎士比亚”

  初识谢洛娃,是在“汤莎四百年”纪念活动上。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李英男翻译的俄文版《牡丹亭》全本在戏剧家汤显祖逝世400周年时面世。作为老朋友,近年来已不太抛头露面的谢洛娃专门出席了发行仪式。

  汤显祖与莎士比亚为何能够相提并论?听到这一问题,谢洛娃打开了话匣子,为记者展示了汤显祖的“另一种打开方式”。

  “生卒年月接近,绝不是将这两位剧作家相提并论的根本原因。”谢洛娃说,《牡丹亭》不止是“游园惊梦”,汤显祖也不止有一部《牡丹亭》。汤显祖深受“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的影响,认为“情”应当处在和“道”“理”同等重要的地位。传说当时有一位名叫俞二娘的女子看了《牡丹亭》之后,感慨自己与杜丽娘命运相似,悲伤而死。可见汤显祖对“情”的捍卫在中国戏剧创作史上的分量。《红楼梦》等后世著作中对《牡丹亭》的讨论,也足见这部作品的影响。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同样讲述了青年男女冲破禁锢、为爱而死的故事,但汤显祖比莎士比亚更进一步,“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谢洛娃说,很多人只看过“游园”“惊梦”“寻梦”等几折,但除了“不在梅边在柳边”的爱情故事,《牡丹亭》里还有讽刺当时社会腐败等丰富的内容。《紫钗记》中士子李益与歌妓霍小玉终成眷属的故事体现了他对人格的尊重和对社会平等的追求。《邯郸记》中卢生历尽悲欢离合却发现只是黄粱一梦,这种虚无是中国道家思想的体现。《南柯记》则带有“乌托邦”主义的色彩,在尘世中仕途不利的淳于棼在树下一梦中找到了一片理想的乐土。可以说,汤显祖通过“临川四梦”完成了自己的成长,也构建了一个完整、丰富的精神世界。

  汤显祖还亲自参与戏剧排演,勇敢地打破了当时戏剧音乐的教条规范,开门接纳民间音乐的丰富元素。这种革新为“百戏之祖”昆曲的发扬光大打下了基础。所以,汤显祖应该是一位世界级的戏剧家,对人类戏剧的贡献并不逊于莎士比亚,只是没有被充分认识。说到这一点,谢洛娃带着微笑、却又略显不满地对记者说:“你一定是只知道‘汤显祖是个著名剧作家’,却没有真正看过作品吧!”

  “从中国历史文化角度,阐释中国戏剧是何种存在”

  谢洛娃生在一个文化气息浓厚的家庭。她的父亲曾经是一名歌剧演员,离开舞台后在热爱东方文化的妻子支持下进入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学习,成了一位汉学家,后来还跟随苏联红军到中国协助抗日。谢洛娃刚记事的时候,就在父亲摊了满地的中文资料之间玩耍,对汉字有了最初的印象。七八岁时,她去看过父亲讲课。父亲像在舞台上一样,讲述感情丰富,抑扬顿挫。这一幕让她久久不能忘记。

  家庭的熏陶让谢洛娃也走上了汉学的道路,家中留声机里的歌剧选段变成了汉语教学录音。“我对着留声机练发音的时候,外婆总是忍不住来问:‘我的小丫头,你这都是在说什么呀?’”

  当时的高等院校,女生录取率还不高。但是谢洛娃以高分考入,以全优毕业。钱学森和夫人蒋英应邀访问苏联时,谢洛娃曾为蒋英担任翻译,陪她到各大音乐学院和大剧院参观。“和这位充满魅力的中国女士度过的几天,让我明确了方向。”到研究生阶段,导师本来想让她继续自己的语言学研究,但是谢洛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中国戏剧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戏剧才是我心向往的方向。”

  得知她的论文题目《中国的戏剧改革》后,汉语老师周松原(音)送给她一本关于梅兰芳的书,并告诉她,没看过戏、不了解中国戏剧历史,这篇论文就是空中楼阁。在老师的帮助下,谢洛娃于1965年获得到中国进修的机会。她得以出入热闹的大戏院、造访乡村戏台、走进传统戏班观摩。“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戏园子里,坐在不同的位置去观察戏台构造、感知气氛。”让她感触最深的是,观众在悠闲地喝茶、嗑瓜子、聊天:“日常生活并没有被隔绝在剧院门外,而是在戏台下自由流淌。”闲暇时间,她还经常到京郊农村散步。绿柳依依、炊烟袅袅的中国传统生活画卷让她更加懂得中国戏剧因何诞生。

  回到莫斯科后,谢洛娃完成了论文,出版了第一部介绍中国京剧的著作。从那时开始,她为自己设定了两个人生任务:过去西方往往把中国戏曲看作异国情调的装饰元素,而不是戏剧,她要从中国历史文化的角度来阐释中国戏剧是怎样一种存在;另外,用自己的努力去传播中国戏剧,让它与其他国家的戏剧一样闪光。“这两个任务,我用一生去完成。”

  “这是我心中的歌,不唱出来,我会窒息”

  谢洛娃书桌附近,摆着一排大部头著作,是已故汉学泰斗季塔连科院士带领俄科学院专家编著的《中国精神文化大典》。谢洛娃和同为汉学家的丈夫嵇辽拉都为这部巨著付出了心血。谢洛娃负责编写其中的戏曲部分。此外,谢洛娃还出版了《傩戏——中国戏剧中的宗教仪式》等几本著作。

  很多和谢洛娃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不轻松”。在很多事情上,老人家都有一种特殊的执拗劲儿。她研究中国戏曲一生,却把翻译《牡丹亭》全本著作的任务“留给”了李英男教授,只在研究著作中用散文形式翻译了部分唱词。老人解释,在自己之前的汉学泰斗都没有去担起这一任务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爱中国文化,我们在进行研究时要量力而行。面对一部优秀作品,我们会拷问自己‘我究竟有没有能力把它翻译好?’如果不能,宁愿不翻译也不愿去破坏它。”

  谈到中国文化,谢洛娃经常用到“宇宙”这个词,说中国文化太博大、太丰富。俄罗斯汉学界虽然成果丰硕,但还是不能涵盖它的方方面面。老人拿着2005年出版的《中国戏剧的美学世界》一书,说当时出版社建议她选用色彩艳丽的京剧脸谱或旦角照片作为封面,可以吸引更多消费者。但她坚持选用了一张暗黄的工笔山水画。老人坚持,花花绿绿的服饰妆容只是中国戏剧的外表,它还有宽广而深沉的内在。“它的内在是含蓄的,是世界,是宇宙。”

  在一些艰难的时刻,谢洛娃也曾经自问,为什么要劳心劳力,继续写这些读者群有限的书。“可是,这是我心中的歌,不唱出来,我会窒息。”

  所幸还有年轻人愿意继续谢洛娃的道路。谢洛娃说,她告诉有志研究戏曲的研究生们,别急着拜师,先去看戏。把俄罗斯、中国、西方的经典剧作看完了再来找她做研究。因为很多年轻人常常意识不到,古典戏剧传承千年的美和智慧已经从自己生活中剥夺,刻意标榜的“新潮”其实是一种损失。老人笑着说,“我的课,可是能把人听流泪的。”(记者 曲颂)

  《 人民日报 》( 2018年02月02日 22 版)

(责编:冯粒、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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