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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废墟上重铸希望(特别关注)

本报驻叙利亚记者  李  潇
2018年10月25日04:51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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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米拉在辅导听障儿童学习。

  萨巴赫车内悬挂的蓝色风铃。
  本报记者 李 潇摄

  9月9日,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附近一处集结点,叙利亚难民登上大巴,准备前往边境返回叙利亚。

  8月16日,在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一名年轻画家在耶尔穆克难民营废墟前作画,用画笔记录这里的场景。

  叙利亚南部德拉省首府德拉市的建筑废墟。
  新华社发

  日前,俄罗斯和土耳其着手启动在叙利亚伊德利卜省的政府军与反政府武装之间建立非军事区,并把“征服阵线”等极端组织赶出这一区域。这意味着长达7年多的叙利亚内战终于接近尾声。

  叙利亚政府军与俄军合作,取得阿勒颇、东古塔及霍姆斯等一系列战役的胜利后,当前实际控制了叙境内中部和南部的大部分地区。

  超过7年的战争让曾经如诗如画的叙利亚满目疮痍。人们期望,未来这个饱经创伤的国家经济逐步恢复,道路重新畅通,坍塌的建筑再次林立。只是,那些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们,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悲欢离合,他们又该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

  答案从来都不只有一个。

  “只要风铃挂在眼前,就像是每天还能和她见面”

  秋天的大马士革依然骄阳似火。市内主干道马札大道两侧,一些零星的椰枣树和灌木,倔强地用绿意装点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给人们带来一丝视觉上的清爽和希望。

  因为小区临时停水,记者打了辆出租车去买水,遇到了出租车司机萨巴赫。他今年41岁,面容黝黑,身形壮实,开车很老练。在他的车内,挡风玻璃前一大串蓝色风铃引起了记者的注意。

  “很漂亮的风铃,是手工做的吗?”记者问道。

  “哦,这个是买的。不过买回来之后,又加工了一下,配了一些装饰物。”萨巴赫略微沉思了一下,缓缓答道。有关风铃的话题像是一下子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萨巴赫的老家在伊德利卜省东北部城市贾普札维耶。他和妻子法帖玛育有一子一女,原本生活得幸福美满。然而,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后,一切都被改变了。大量恐怖分子和反对派武装在伊德利卜省盘踞,袭击和爆炸成为了常态。3年前的一天,法帖玛在外出购买食品的路上,不幸被一场汽车炸弹袭击夺去了生命。失去妻子的巨大悲痛让萨巴赫决定逃离那个危险的地方。处理完妻子的后事,他便带着两个孩子投奔了在大马士革的亲戚。

  “这个风铃是我和法帖玛当初结婚旅行时在土耳其买的。那时还没有战争,一切都很美好。”萨巴赫回忆着过往。他说,妻子很喜欢那个风铃,回家后自己又动手加上了很多漂亮的配饰。对他来说,这个风铃既是他们甜蜜生活的见证,也是一段美好生活的回忆。

  搬到大马士革以后,萨巴赫开起了出租车,两个孩子也都上了中学。生活慢慢回到正常轨道。

  “很多人跟我说,把这么大的一个风铃挂在这里,有点儿遮挡视线。”说到这里,萨巴赫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笑容,说不出是腼腆还是苦涩,“但是我总觉得,只要风铃挂在眼前,就像是每天还能和她见面。”

  此时,车窗外炽烈的阳光十分耀眼,长长的车流缓缓向前挪动。在不同的岔路口,不断有车辆加入或驶出,去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超过7年的战争,究竟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了多少悲痛和分离,或许没有任何机构与个人能够完全统计清楚。可以确定的是,对于那些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们来说,无论带着怎样的回忆,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

  “我们只能着眼未来,力争让孩子们感受这世界好的一面”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字母表。”在位于大马士革的叙利亚阿玛勒残疾人联合会的一间教室里,26岁的年轻女教师塞米拉正在给几个孩子上课。除了字母表以外,她还不时拿出一些辅助教学的图形记忆卡给孩子们展示。与大多数公立学校不同的是,在这里学习的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听障问题。塞米拉说,许多孩子的听障问题是战争中炮击和爆炸冲击等导致的。

  记者于去年抵达叙利亚工作后,也曾长期饱受炮击和爆炸的困扰。据统计,在东古塔地区反对派武装和恐怖分子被肃清之前,他们平均每天向大马士革市区内发射的迫击炮和火箭弹约为60发。除了爆炸所造成的直接生命威胁和财产损失外,巨大声浪给人们带来的听力损伤和心理影响难以估量。今年3、4月间,近距离的频繁爆炸和巨大声浪,也曾令记者的左耳鼓膜一度不适,经长期就医才渐渐有所好转。

  成年人尚且如此,儿童在战争中遭受的伤害更加难以恢复。塞米拉曾就读于大马士革大学教育学院。在毕业前夕的一次社会实践中,她接触到了阿玛勒残疾人联合会里的听障儿童。“他们拥有天真烂漫的面容,在对世界充满好奇与期待的年纪却遭受了如此大的磨难。这种巨大反差一下就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塞米拉说,在那次社会实践后,她就一直以志愿者身份在这里工作。

  医学专家哈桑介绍,对于儿童来说,培养语言分辨能力的最佳时期是在6岁左右。如果儿童在6岁之前损失听力,且没有得到较好的治疗和语言培训,日后有可能造成永久性的语言障碍。因此,联合会在尽力从医疗层面进行治疗的同时,也十分关注儿童的语言接收和分辨能力的培养,并为此设置了大量的学习和互动课程。“在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国医疗机构的帮助下,我们根据每个儿童的具体情况制定治疗方案,如安装人工耳蜗或配置助听器等,同时通过专门的教材和课程,尽力保障儿童语言分辨能力的完整。”

  塞米拉的主要工作是在儿童进行医学治疗的间歇期和恢复期,对其进行针对性的语言培训。她在大量实践中总结出了不少自己的经验。她说:“对于在战争中被损伤听力的儿童,除了语言方面的培训外,心理层面的抚慰、疏导与重建,也是课程的重中之重。”

  在手术方案制定会议室中,记者见到了阿玛勒残疾人联合会主席阿里。她刚刚看望了在手术室外等候的听障儿童和家长,随后又到各个语言教室观察课程进度。午休时间,她匆匆赶到会议室,详细检查几个新入院儿童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我们每天都是这样争分夺秒地工作着,因为任何一点点延误,都有可能给某个孩子带来难以弥补的损失。”说话时,她的眼神中既有柔软,也散发着坚强,“过去的事,我们已经无能为力。我们只能着眼未来,力争让孩子们感受这世界好的一面。”

  “国家需要重建,我们每个人也需要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

  相关报告显示,7年来共有约698万叙利亚难民流散在全球49个国家和地区,近1350万叙利亚人需要不同程度和类型的人道主义救援。自2017年下半年以来,在代号为“伟大黎明”的军事行动中,叙利亚政府军陆续收复大片失地,战场形势发生了重要转折。随着国内战事的逐渐平息,叙政府号召难民回到家乡,在政府的帮助下开始新的生活,并参与叙利亚重建进程。

  叙政府近来出台和实施了大量政策与措施。在叙利亚与约旦、黎巴嫩等国的边境口岸设立救助站,为回归的叙利亚难民提供食物、饮用水和医疗救助;通过信息采集系统核实和确认难民身份,登记其将要回归的地区以及相关专业特长,为未来的经济重建工作夯实人力资源基础;在德拉、阿勒颇、霍姆斯等难民较多的省份,加快交通、医院、学校和通信设施等建设力度,为难民回归后的生活与工作创造条件……

  51岁的哈桑从黎巴嫩回到叙利亚,在大马士革老城区重新开了一间零食店。他饱经风霜的面容里,写满了对往事的回忆。在小小的店面里,泡好一壶红茶,点上一套水烟,哈桑向记者慢慢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2014年春天,在一次突发的炮击中,哈桑的表弟艾哈迈德痛失爱子。此后兄弟二人决定携家眷离开叙利亚,去黎巴嫩躲避战火。

  大多数在黎的叙利亚难民,只能躲在贝卡谷地条件艰苦的难民营里勉强度日。哈桑兄弟略显幸运,因为他们在黎巴嫩有亲戚可以投靠。凭借经商经验,哈桑很快在贝鲁特一家小超市里找到了工作,而学医的艾哈迈德则在一家私人诊所里帮忙。虽然由于难民身份,他们并不能拿到与当地人相同水平的酬劳,但两人已经感到满足,“至少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付出,勉强维持家人的基本生活需求”。

  今年春季,东古塔地区的反对派武装和恐怖分子被彻底肃清,首都大马士革的安全形势得到了明显改善。哈桑带着家人回到了家乡。他本来打算和表弟一起返回,但艾哈迈德仍然没有从丧失爱子的痛苦中恢复过来。

  哈桑凭借一点儿积蓄和借来的钱,在老城区开起了一间零食店。门面加库房的面积一共也就八九平方米,主要卖薯片、汽水和一些方便食品。“虽然店面很小,但总是一个好的开始。”哈桑平静地说,“国家需要重建,我们每个人也需要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重建都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而且需要以叙利亚人为主导,所以我回来了。”

  哈桑每天除了经营店铺外,还密切关注着新闻,并时常与留在黎巴嫩的表弟联系。两人对于叙利亚的前景有着较大的分歧。哈桑认为,尽管局部地区仍有动荡,尤其是伊德利卜等地的战事可能还会引发不少的问题,但叙利亚的总体局势是向好的。艾哈迈德则比较悲观。为此,兄弟二人偶尔也会有些小争执,但每次通话的最后,他们又都会心平气和地互道保重。

  望着小店外破败的街景,哈桑吸了一口水烟,平静地说道:“经历过太多生死磨难、背井离乡,每个人都会重新审视生活,重新选择道路。所以,尽管我很希望大家都能回来,但我也能理解每一个人的选择。”

  版式设计:张芳曼


  《 人民日报 》( 2018年10月25日 23 版)
(责编:岳弘彬、曹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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