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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世纪“斯瓦希里语”的“中国故事”

2018年08月28日13:28 |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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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元猛与学生们的课堂合影。 受访者供图

  1975年陈元猛在桑岛列宁医院与医护人员合影。

  “小语种,大作为”。数十年间,从斯瓦希里语(简称斯语)班走出的一代代学子们,肩负融通中非的使命,以一口流利的斯语活跃于中非外事、传媒、教学、医疗、经贸等多领域,搭建中非交流合作的桥梁,特别是64级、65级学子投身坦赞铁路的援建,做了大量翻译工作

  《媳妇的美好时代》是中国第一部翻译为斯语的电视剧。这部译制剧一经播出,便成为非洲的热播剧

  Kiswahili,斯瓦希里语(简称斯语),是一门在非洲使用广泛的语言。为增进中非交流合作,我国从上世纪60年代起就开设斯语专业。作为最早开设斯语专业的院校,近60年来,中国传媒大学培养了一批批优秀的斯语人才。他们将这门非洲语言运用于各行各业,成为融通中非的桥梁和纽带,也见证着中非友谊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历久弥坚。

  “一门课”:从无到有,应国家需求而生

  斯语专业创立之初“根本没有教材”,学生们只能靠听录音机、看斯语报纸来学习。后来,北外的斯语研修班毕业生,集体编译了中国第一本《斯汉词典》,才让后来学习者有了参考

  对大多数人来说,斯语或许很陌生,但其实这门语言并不遥远。比如,苹果手机中浏览器的名字“Safari”就是斯语,意为“旅行”;迪士尼动画《狮子王》中也有许多斯语,如“辛巴”(Simba)的意思是“狮子”,“Hakuna Matata”是“没有问题”;Beyond乐队的歌曲中也有斯语歌词“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we”,意为“和平,我爱你,我爱你”。

  “斯语既是民族语言,又是东非的国际语言。它是我们了解非洲的金钥匙,只有语言沟通了,思想上才会产生共鸣。”中国传媒大学斯瓦希里语专业的教授陈元猛说。

  这位76岁的老教授,1966年从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广播学院(2004年更名为“中国传媒大学”)后一直在该校教授斯语,2002年退休后还坚持教学,直到今年才走下讲台。对于这门活泼、生动的语言,他感情深厚,一讲起来便滔滔不绝。

  在非洲,斯语是使用最广泛的语言之一,主要应用于东非地区。它是坦桑尼亚、肯尼亚的国语,也是赞比亚、马拉维、布隆迪、卢旺达、乌干达、莫桑比克等多国的重要交际语。

  “中国教育史上的第一个斯语班是应国家需求而诞生。”陈元猛介绍,新中国成立后,外交部、中联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等部门及单位需要开展面向东非的外交与传播活动,因此急需斯语人才。1960年,北京广播学院率先在全国开设斯语专业,培养对外传播人才。第二年,北京外国语学院(现为北京外国语大学)也开设斯语专业。

  与英语、德语、法语等优势语种相比,斯语属于小语种。创办初期,挑战艰巨。教师、教材和学生,都是从零开始。

  陈元猛记得,专业创立之初“根本没有教材”,学生们只能靠听录音机、看斯语报纸来学习。后来,北外的斯语研修班毕业生,集体编译了中国第一本《斯汉词典》,才让后来学习者有了参考。他给1990级学生上课时,课堂上使用的声音资料,都是请坦桑尼亚的朋友对照电台广播节目逐段录好,再漂洋过海寄回国的。

  北京广播学院斯语专业首届27名学生中,既有高中应届毕业生,也有从北京、上海、四川3地外语院校正学俄语的代培大学生;师资方面,刚开始一直依赖非洲斯语专家,后来专家离开中国,学生们就只能组成教学小组开展自学。

  2004届毕业生、36岁的湖北人胡博最早是听马季先生的相声《友谊颂》,才知道了斯语这门语言,对非洲充满憧憬,觉得“很新奇,充满挑战”,于是报考。

  他至今记得,上大学时,陈元猛为了给学生寻到《斯汉词典》,四处奔走。“记得当时那本词典全国库存只有几十本,而我们班人数就有24人。陈老师就想办法把所有词典买下来,大家拿到后,都如获珍宝。”

  胡博说,还有一本斯英互译词典,全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本,陈老师也想办法弄到,“我们几个人合用一本,虽然艰苦,但乐在其中。”读报、听广播、邀请国际台外籍专家授课、参加使馆活动……老师们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学生接触这门语言。

  1990年后,北京广播学院斯语专业基本延续着每4年招生一次的传统。到今年,该专业已累计培养近200名学生。2000年后,除了北广、北外之外,天津外国语大学、解放军外国语学院也开设了斯语专业。今年,上海外国语大学也将开设斯语专业,推动非洲语言研究。经过中国几代人努力,斯语的教学条件越来越好,教材日益丰富,课程设置也逐渐完备。

  胡博的同班同学李坤若楠和敖缦云毕业后都选择了留校任教。多年来,斯语班在陈元猛等老教师、外籍专家及年轻教师共同努力下茁壮成长。为提升语言能力,了解非洲文化,师生们还可到非洲访学。去年10月到今年3月,中国传媒大学2015级斯语专业学生句腾宇就和其他10多名同学在坦桑尼亚留学,增进了对这门语言的了解。

  为提高教学水平,斯语专业的班主任李坤若楠还在北大攻读了博士,研究方向为斯瓦希里语民间文学。9个月来,她一直在坦桑尼亚的达累斯萨拉姆大学访学,希望能搜集整理斯语民间文学,并进行翻译研究。

  李坤若楠认为,语言在不断发展,教师需随时吸收各类词汇融入教学,否则教学就容易与语言应用脱节。为此,她经常利用寒暑假赴非收集、购买最新的教学资料。为增强学生兴趣,她还会在新生入学时穿戴非洲民族特色服饰,在课堂上向学生展示非洲工艺品,介绍制作工艺,并不时补充有关非洲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资料,拓宽学生的知识面。

  “一座桥”:见证中非合作历久弥新

  “大多数人脑海中的非洲是贫穷、战乱、疾病的贫民窟,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想让更多国人了解真实的非洲”

  非洲大陆遥远辽阔,国家众多,民族文化、习俗各异。要建立合作、延续友谊、沟通心灵,语言是最重要的工具。

  数十年间,从斯语班走出的一代代学子们,肩负融通中非的使命,以一口流利的斯语活跃于中非外事、传媒、文学、教学、医疗、经贸、航空等多领域,搭建中非交流合作的桥梁,特别是64级、65级学子投身坦赞铁路的援建,做了大量翻译工作。陈元猛将其称之为“小语种,大作为”。

  1964级的毕业生蔡临翔,曾翻译10多部非洲著名作家的作品,译著包括肯尼亚作家的《孩子,你别哭》《大河两岸》《十字架上的魔鬼》,坦桑尼亚作家的《未开的玫瑰》《沉沦》《阴谋》等,为中国读者了解非洲打开了一扇窗。

  教学期间,陈元猛曾先后借调多个单位从事翻译工作。1974年,32岁的他以援助桑给巴尔医疗队翻译的身份,跨越印度洋,经历了10多天的海上颠簸,第一次踏上非洲大陆。

  在桑给巴尔岛的时光,陈元猛完成了大量医疗翻译任务,闲暇时还阅读大量斯语报纸,连商业广告、讣告等平时工作中不常见的词汇都一一记录,两年半的时间记满5个笔记本。1984年,他又来到坦桑尼亚军事学院工作。期间,他利用一台打字机,将10多万字的中文理论课教材翻译为斯瓦希里语,供当地授课使用。

  “那是一段实践国际主义精神、服务非洲人民、挥洒有意义人生的美好岁月。”回忆当初,老人一脸自豪。在传媒大学任教的数十年间,他还编写教材,翻译出版了多部斯文著作,并带领团队完成了“斯瓦希里语精读精品课程”建设。2014年,陈元猛获得中国外语非通用语教育终身成就奖。

  1990年,对非洲向往不已的16岁姑娘韩梅进入北京广播学院,成为改革开放后该校第一批斯瓦希里语专业学生。毕业后,她进入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西亚非中心,成为一名斯语记者。采访写作、完成中斯、英斯新闻的翻译和播音制作,她用斯语向非洲民众讲述“中国故事”。近几年,在新媒体大环境下,韩梅又和同事们开始运营斯语的Facebook等社交媒体账号。

  在肯尼亚、坦桑尼亚等非洲国家,《媳妇的美好时代》绝对是当地百姓最爱看的中国电视剧之一。这是中国第一部翻译为斯语的电视剧,其译制工作正是由传媒大学斯语专业毕业生、多年从事斯语翻译和对非广播工作的陈莲英带领韩梅等校友、同事等共同完成的。

  “一开始就想着大家一起来做一些事情,压根没想到后面会这么复杂。”韩梅回忆,“为了配好这部剧,我们特意去坦桑尼亚和肯尼亚选配音演员,3个主演都是肯尼亚的专业演员,其他所有配角都是由我们部门人员、留学生、坦桑尼亚驻华使馆人员等共同合作完成的。”

  这部译制剧一经播出,便成为非洲的热播剧,许多百姓通过看剧了解到中国人的日常生活,甚至有人一见到中国姑娘就喊剧中女主角名字“豆豆”,让人捧腹不已。韩梅说,现在总台已有专门团队负责中国电视剧的斯语译制和发行,再不需她们去“客串”了。

  胡博毕业后曾在坦桑尼亚、卢旺达、肯尼亚等多地,为数家中国企业做过翻译、生产管理、市场开发、国际贸易等多类工作。2014年,他在非洲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主要从事农药进出口贸易和大型基建项目的推介,其产品及服务在乌干达、卢旺达广受欢迎。

  李坤若楠如今已培养了3届学生。“之所以选择留校教斯语是因为国人对非洲缺乏了解,大多数人脑海中的非洲是贫穷、战乱、疾病的贫民窟,但事实并非如此。”她说,“我想让更多国人了解真实的非洲,但这需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其中就包括培养更多非洲语言的从业者。”

  教学之余,李坤若楠还出版了《斯-英-汉分类词典》以及《汉语-斯瓦希里语口语手册》《外国人学汉语》两本教材。今年9月,她翻译的肯尼亚作家恩古吉的短篇小说集《隐居》也即将出版。“我希望帮助在非华人掌握更多斯语,增进对非洲文化的认识,为他们的工作生活提供便利,也能帮助非洲人民学习汉语,进一步了解中国。”

  在非访学期间,18岁姑娘句腾宇和全班同学还作为翻译志愿者参与了中国海军和平方舟医院船在坦桑尼亚的执行任务。他们为前来看病的坦桑民众向中国医生翻译病情,再将中国医生的诊治方案传达给坦桑民众和从旁学习的坦桑医生。

  句腾宇说,志愿工作开始前,大家就准备了大量医学专业术语词汇。每天600位病人,6到8个小时的翻译工作,几乎没有休息,但同学们还是坚守岗位,最终圆满完成了翻译任务。“那段时间我有一种浓浓的自豪感,因为学了两年的斯语终于派上了用场,虽然能力还有不足,但也算为国家尽了一点力量。”她说。

  “斯语专业在教学方面是随着不同时代的需求而变化的。”李坤若楠说,起初该专业是定向为外交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外文局等单位培养语言人才。随着我国非通用语专业的大规模招生,斯语专业的学生近年来也加强了通识教育,学生就业的可选择性更强。

  “一份情”:“斯语让非洲成为第二故乡

  “‘一带一路’建设逐步推进,越来越多中资企业会将市场开拓的步伐迈进非洲,这就急需大量懂语言、善交流的新生力量,把中国发展的经验传递到非洲”

  “我的第一故乡是温州,第二故乡是非洲。”与斯语有着近60年缘分的陈元猛说,语言让中非人民的距离变得更近。从陈元猛到句腾宇,斯语让这群中国人和非洲拥有了难以割舍的感情联系,让非洲成为很多中国人的第二故乡。

  在桑给巴尔医疗队工作时,陈元猛总会利用晚上休息时间教授医生们斯语。“看病前用斯语打一声招呼,一下子就拉近了医患之间的距离,再用几句斯语问询病情,诊病时间会大为缩短,无形中也提高了医疗队在当地人心中的知名度与信任感。”

  “语言互通的背后,反映的是国家间在历史、语言、环境等方面的理解和交流。”韩梅举例说,中国人常说“如雨后春笋般”,可非洲人不吃笋,但有谚语“如雨后蘑菇般”,“这样我们就能找到对应,让非洲老百姓更容易理解。”

  在非工作10多年的胡博认为,现在不少非洲人对中国还比较陌生,“当地农村老百姓对中国功夫非常崇拜和痴迷,认为中国人都会飞檐走壁,经常会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跑到我们营地,要求学习中国功夫。”

  在他看来,在非洲广袤的土地上,能跟当地人用他们最熟悉的语言交流,“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借助斯语,在跟非洲百姓和官员打交道时,胡博总会聊一些关于中国的话题,为他们释疑解惑。“我们所到之地,都给当地人一个深刻印象,就是中国人是有素质,有理想,勤奋并且好学的。”

  胡博认为,随着中非交流合作朝纵深发展,交往日益密切,尤其是“一带一路”建设逐步推进,越来越多中资企业会将市场开拓的步伐迈进非洲,这就急需大量懂语言、善交流的新生力量,把中国发展的经验传递到非洲。“只有更多善于沟通、懂得沟通的斯语人才不断涌入,中非友谊的纽带才能更加牢固。”他说。

  句腾宇希望,自己在毕业后能继续深造,将来做些和斯语相关的工作。“我是误打误撞选了斯语,原本打算入学后转专业,但却被其魅力所吸引。”她说,“过去我从没想过会和非洲发生联系,但现在却爱上非洲,那里百姓热情、草原很美……”

  今年9月,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将在京召开,这将是中非深化友好合作的又一契机。韩梅对这次会议充满了期待。她认为,非洲国家拥有很强的发展意愿,也看到了中国这些年的发展经验,愿意向中国学习并结合自身实际去走出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未来中非互利共赢的效果一定会更明显,会给两国的老百姓带来更多实惠。”

  “斯瓦希里语是我一生的事业。”谈到未来,陈元猛说,“过去,中非友谊之桥由我们这一代搭建、加固,将来我希望能由更多年轻人继续添砖加瓦!这其中,培养具备跨文化传播能力的优秀斯语人才将在中非合作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记者樊攀、魏梦佳)

(责编:刘晶(实习生)、樊海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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