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天宝年间进士刘长卿在南溪见花入禅，以象得意而忘言。观众看比利时艺术家让·安东尼拍摄的大型艺术影片《远古中国》想必也会如此这般，悟到一个东方大国悠久文明的真意。

　　上世纪70年代末，步荷兰导演伊文思后尘来华，让·安东尼足迹遍及北京、杭州、上海、桂林、西安，在半坡遗址和碑林悉心考察中华文化古迹，含英咀华，洞烛底蕴，让每一个拍摄纪录的镜头都透析凝定的“禅意”。无疑，源于这一艺术特点，影片《远古中国》于1980年10月3日在布鲁塞尔电视台首映时，自然而然地感染了一心想进“桃源”而“入禅”的西方人。

　　1982年5月，比利时国王博杜安一世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让·安东尼急忙从他旅居的巴黎赶回国内，以比利时第一位电视主持人的资格，出面跟布鲁塞尔国家电视台交涉，得以及时在该台再度播映影片《远古中国》，为促进比中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添彩。

　　接着，他专访中国现代文学巨匠茅盾，将整个采访过程拍成了一部文学纪录片。事实上，让·安东尼是最后一位见到茅盾，并且有机会拍摄茅盾人生晚景的西方电影艺术家。他十分钦佩茅盾谦逊的人格，称赞这位中国作家在刻画人物上入木三分，是跟巴尔扎克相比拟的一位“智慧作家”。

　　在欧美文学艺术界，让·安东尼与中国友情至深，始终怀着一种深挚的“中国情结”。他准备在拍完《巴罗克艺术》和《音乐家巴赫》之后，再次来中国拍摄一部《鲁迅生平》，以及追寻中国画家沙耆在比利时等地习画踪迹的美术史片《中国旅欧画家》。他收藏有一幅类似“八十七神仙卷”的中国古画，相当珍贵，但始终不肯在欧洲的艺术品拍卖会上转让给愿出高价的收藏者。他曾将画作分部拍照，几度托人跟中国方面联系技术鉴定事宜，企望能让他心目中的这件国宝完璧归赵，可见其对中国、中国文化的一份至诚之心。

　　世事难料，让·安东尼在病魔严重折磨经年后，于今年5月在巴黎逝世，留下他正竭力用终生丰富阅历撰写“国际艺术回忆录”的未竟之业。

　　5月24日，人们在巴黎拉丁区先贤祠旁的山岳圣艾蒂安大教堂为逝者举行了祝圣宗教仪式。

　　在致哀者敬献的洁白鲜花丛中，女记者雅瓦艾尔·阿卡追述让·安东尼一世追求高雅“天趣”的辛勤艺术生涯。她多情寻故旧，含泪归结：“让·安东尼是一位比利时作家、音乐史家和造型艺术家，曾会见雅辛、桑戈尔、波特罗和西盖罗斯等人，拍摄了关于纽约画派和美国独立战争历史的纪录片。上世纪80年代，他又重踏东方之路，到了‘远古的中国’，继而去日本拍摄了作家井上靖的文学剪影……”

　　须知，跟让·安东尼一样，井上靖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著有《丝绸之路》《楼兰》《昆仑之玉》《杨贵妃》《孔子》等多部以中国历史为题材的作品。因此，让·安东尼所摄关于井上靖的艺术采访纪录片在法国电视台播映时，在欧洲引起众多华人关注，形成欧洲、中国与日本文化交流的浓郁氛围。

　　让·安东尼在艺术创作生涯中，对“波普艺术”在全球范围的传播起到突出作用。正是他启迪前妻艾沃琳·阿克塞尔继承马格利特的衣钵，与美国商业趋向明显的“大众文化”抗衡。艾沃琳·阿克塞尔坚持“自然去雕饰”的生存艺术风格，最终成为当代西方“波普艺术”一颗璀璨的星辰，获得真正“波普艺术美神”的称誉。让·安东尼曾对人说，阿克塞尔也非常热爱中国，1971年她开始学习中文，写满一本本汉语习字簿。女画家对中国的杨柳青年画尤感兴趣，始终想到中国汲取这方面的艺术创作灵感。可惜她英年早逝，没能实现这一热切愿望。

　　让·安东尼的后事由他的继任妻子、具有日本血统的舟越茉莉主持。茉莉是他电影创作忠实而得力的助手，在让·安东尼一生拍摄的近300部艺术纪录片中，1968年的《苏维埃人》、1971年的《苏联音乐入门》和《为托尔斯泰贺寿》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当让·安东尼的遗体运至巴黎拉雪兹神甫公墓即将火化前，她特地请来一位俄罗斯歌者，在小提琴伴奏下用俄语演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是让·安东尼生前为电影《苏维埃人》所选的片头曲：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树叶在沙沙响……”歌者唱得入神，委婉深沉，全场人凄然，不禁泪下，在野花盛开的拉雪兹神甫墓地，向一位终生体现人文精神的高尚艺术家作最后告别……

　　《 人民日报 》（ 2016年07月03日 07 版）

分享让更多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