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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海和风的声音

秦  烨
2019年04月14日04:44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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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索瓦—勒内·德·夏多布里昂是法国乃至世界文化史上一个耀眼的名字。他是法国浪漫主义传统的先驱,他的作品是法国文坛中的经典。他生活的年代不仅是法国文学史上自七星诗社以降最伟大的变革时期,更是欧洲社会变革风起云涌的时代。他的一生充满各种矛盾、对立和自我否定。他是巴黎文化沙龙的座上宾,是叱咤风云的外交官,还荣膺法兰西学院院士。其作品中呈现的欢乐与痛苦、忧郁与柔情、沉思与冥想,扣人心弦又发人深省。

  “梦幻不会枯萎,希望不会凋谢”——唯美的浪漫主义小说创作

  1768年,夏多布里昂生于圣马洛一个古老的没落贵族家庭。他虽少年从军,却天生具有典型的浪漫主义诗人气质,拥有丰富且充满幻想的内心世界。他沿袭卢梭的文学创作路径,在不断拓展浪漫主义可能性的同时,谙熟古典主义与唯美主义的文学传统。他的格言“已到了用伟大有效的美的批评取代微不足道的错误批评的时候了”,一度成为浪漫主义者最钟爱的术语。他一生漂泊,曾经几度流亡,并远赴希腊、小亚细亚、巴勒斯坦、埃及和美洲旅行。因为特立独行的性格和不妥协的观点,他既受人崇拜,也遭人嫉恨,屡受排挤。法国文坛巨擘维克多·雨果对他尊崇备至,一度许下豪言:“要么成为夏多布里昂,要么一无所成”;福楼拜在其文字里聆听到“长笛与小提琴的二重奏”;法国当代作家皮耶·勒梅特尔宣称夏多布里昂“是一个给法国引入最多的音乐、最多的形象、最多的芳香、最温和的联系、最多欢乐的人”。或者可以说,他就是浪漫主义的化身。

  夏多布里昂第一部小说《阿达拉》全文弥漫着浓郁的异域情调和精致的修辞技巧,恢弘旖旎的美洲大陆在夏多布里昂的笔尖幻化为冒险与梦想之地——密西西比河畔馥郁静谧的茫茫草原、大峡谷中广袤古老的原始森林、峻岫山麓印第安部落的神秘世界,这些融奇妙与陌生为一体的叙事场景让当时欧洲的读者们叹为观止。“和风使旷野生趣盎然”,藤蔓越过河湾架起花桥,野鹿幽鸣、云雀嬉戏,宛若世外桃源,令人身临其境,画龙点睛的比喻与拟人手法无不透露着作者的巧思。此外,夏多布里昂更将迷人的风景描写与罗曼蒂克的故事情节并置,通过诗意的语言形成参差的对照:月明星烁呼应着浓情蜜意的幸福时刻,暴风骤雨意味着痛苦挣扎的内心世界。小说中人物命运的变迁、情感的起伏、灵魂的升华,皆与容纳万物的大自然息息相关。

  纵然印第安少女阿达拉与敌对部落青年沙克达斯梦幻而伤感的爱情悲剧令人扼腕叹息,女主角阿达拉却因此成为19世纪欧洲民众感知与想象异邦文明的经典人物形象。她“那满腔的温情,那贞洁的品行,那高傲的性格,那深沉的情感,那在大事情上显得高尚的灵魂,那在小事情上显得敏感的态度”,是美洲大陆鲜为人知的风土人情与雄浑力量之投射与象征。

  浪漫主义小说《勒内》与《阿达拉》形成互文,先前的聆听者转为故事的叙述者,小说描绘了耽于幻想的欧洲青年勒内心灵深处的隐秘往事。不幸的爱情使他哀伤忧郁、远离尘嚣、终日虚无——“激情在空洞的孤独心灵中”发出声音,“对生活的那种厌恶感”也挥之不去,囿于世纪末颓废的精神困境。万念俱灰的勒内唯有远走他乡,逃避自我,等待时间冲淡痛苦,期盼宁静的自然能够疗愈内心的创伤。幸运的是,他最终获得了老酋长沙克达斯与神甫苏埃尔的谆谆教诲。

  夏多布里昂一方面赞颂“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热情奔放、充满青春活力的十六岁的心灵更富有诗意,青春就如清晨一样纯洁、和谐和富于幻想”,给予勒内同情与理解;另一方面又在小说尾声借沙克达斯之口劝诫勒内切勿因“逃避社会的责任而陷入无谓的空想之中”,抑或“怨恨别人和讨厌生活”,而应抛弃莫名的烦恼、追求高尚的人生。

  1805年,夏多布里昂将反复打磨过12次之久的两部小说合并出版,一举成为浪漫主义文学的扛鼎之作。勒内的形象如同歌德笔下的少年维特、拜伦创造的恰尔德·哈罗尔德一般深入人心,引领无数年轻人重新思考存在的价值、寻找生命的意义。茨威格1924年为夏多布里昂《浪漫主义小说集》撰写序言,仍然称颂浪漫派为“永恒的梦幻者”,他们试图在自然的迷宫、幻象与童话、远古的历史、大洋的彼岸寻找“更善良的人”,他们的抒情风格“甜蜜得令爱慕者心醉神迷”,在其所缔造的文本世界里,“纯真依旧是纯真,理想在英雄般地成形”“梦幻不会枯萎,希望不会凋谢”。夏多布里昂的小说历经岁月的沉淀,为后世读者与作家提供无限的灵感与启迪,足见其价值所在。

  “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悠长的散文与游记写作

  夏多布里昂的一生从未停驻。酷爱旅行的他秉持对祖国执着的爱、对异质文化的好奇心与想象力,“依依不舍地离开诞生的那个古老的河岸,怀着希望朝未知的彼岸游去”,将自己的全部热情投入散文与游记写作。他远赴美洲大陆考察探险,为了解东方世界而长途跋涉,曾于英国的湖畔漫步遐想。他伫立于希腊的古战场遗址缅怀历史,眺望着金字塔感叹埃及辉煌的文明。

  在《前往美洲》里,他时而沉醉于“天鹅绒般淡蓝色的月光”下万籁俱寂的自然世界,时而深入印第安部落进行全方位的人类学研究。在《从巴黎到耶路撒冷纪行》一书中,他详尽描述了他者眼光下神秘而复杂的犹太民族和阿拉伯世界。夏多布里昂甚至在《意大利之旅》中坦言:“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里去。”星辰与大海是征途的良伴,沧桑的世事、真实的历史与文学表达则是旅行的意义。

  作家晚年完成的传记《墓中回忆录》史诗般地呈现了从路易十六登基、法国大革命、拿破仑执政、波旁王朝复辟直至七月革命之后的法兰西,栩栩如生的人物群像跃然纸上,成为我们洞悉那个时代的珍贵史料。当然,他也不忘深刻地自我剖析:“在我身上,一切东西都具有非同一般的性质。由于我热烈的想象力,我的腼腆、我的孤僻,我非但没有向外扩张,反而更加内省。”夏多布里昂回溯过往、针砭时弊,以浪漫的抒情咏叹时代,以审慎的眼光注视一切,将自己漫长多姿的人生轨迹与跌宕起伏的历史变迁融会贯通,折射出对近代欧洲社会的批判精神和理性思考。

  如今,夏多布里昂长眠于离故乡布列塔尼一步之遥的格朗贝小岛上,简洁的墓志铭充满诗意:“一位伟大的法国作家长眠于此,只为聆听海和风的声音。”堤岸旁雀跃奔腾的浪花,吟唱着属于这位浪漫主义骑士的永恒挽歌。

  制图:蔡华伟


  《 人民日报 》( 2019年04月14日 07 版)
(责编:袁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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