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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沙普尔一世巨型石像

乔鲁京
2019年01月06日04:38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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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一个熟悉的情境吧,用古都西安比附伊朗南部最大城市设拉子,差相仿佛。在陕西省会周边,西周之丰京镐京、秦之咸阳、汉之长安等历代王朝都邑遗址犹存,可供今人访古凭吊。设拉子又何尝不是?2018年春,我初访伊朗前,先用网络地图神游,从屏幕上俯瞰这座名城,仿佛是一个三角形的中心:其东北50公里开外是鼎鼎大名的波斯波利斯——波斯第一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大都会;其正南110公里的菲鲁扎巴德,是波斯第二帝国萨珊王朝开国之君阿达希尔一世兴建的都邑;其西北120公里处,则是萨珊帝国另一处重要都邑比沙普尔。

  比沙普尔,中文著述鲜少提及,却正是我来到设拉子后寻访的第一处名胜。文献记载此城始建于公元266年,由萨珊帝国第二位皇帝沙普尔一世兴建。沿用至公元651年萨珊帝国覆灭时,比沙普尔的地位仍很重要,直到10世纪后才逐渐荒废。广义的比沙普尔,除去古城遗址外,尚有一大名胜,便是矗立于一座溶洞中的沙普尔一世巨型石像。

  旅行指南之类的书把这座石像称为“伊朗最令人惊艳的考古遗址”。何以有如此高的评价?带着越来越重的好奇心,在抵达伊朗后的第二个清晨,我便乘车自设拉子出发,一路西行,翻越犹存残雪的高山,近两小时后来到沙普尔河与通往卡泽伦的公路交会处。公路西侧是比沙普尔古城遗址,东侧有两山南北对峙,沙普尔河穿流其间,北山临河处,是萨珊帝国早期摩崖石刻。观望南北两山,顿时联想到《荀子·强国》所言:“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何谓形胜?双山耸立犹如对开的大门,牢牢扼守要冲,占据险要地势,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气魄。

  我乘坐的车由此驶离大道,径向东穿“门”而入。峡谷内的乡间公路依沙普尔河南岸修砌,砂石路面起起伏伏。颠簸大约4公里后,过桥北上,行抵北山脚下尽头,离那号称伊朗最令人惊艳的古迹愈发近了。我下车抬头仰望,只见数百米高的崖面上,分布有大小洞口若干,近绝顶处有颇大者。在那洞口处,更有一面伊朗国旗猎猎飘扬。司机米拉德告诉我,沙普尔一世巨型石像就在那方洞中。

  《桃花源记》云:“便舍船,从口入。”我似那渔人,便舍车,从羊道登山。目测停车处至那方洞口,直线距离约莫三四百米,但小道逶迤,曲折向上竟有两公里之遥。一路行来,路边偶见荆棘灌木,间有三五山羊为群照面。它们或近或远,领头者上下跳跃,其项下铃铛也因之发出或悠扬或急促的金属声响。这泠泠之声打破了峡谷恒存的寂静,也宛若微微清风,拂去我心中的焦促。

  歇息时转头俯瞰脚下的沙普尔河峡谷,河畔田野尽被绿色点染,与两面荒芜枯寂的大山崖壁形成鲜明的视觉反差。司机米拉德说,那绿色多是橙树,“法尔斯省的橙子在我们伊朗是最有名的”,言语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份自豪之情。大约40分钟后,抵至洞口正下方,攀铁梯而上,终于来到了数月来令我朝思暮想的目的地。眼前这方溶洞洞口背北面南,甚是开阔高敞。洞口为第一级台地,以此为水平面,向下3米多为第二级台地。从洞口入内30多米,在第二级台地正中,伫立着萨珊帝国第二位皇帝沙普尔一世的巨型石像。

  沙普尔一世,大约出生于公元215年。伊朗史书记载,萨珊帝国开国君主阿达希尔一世认定沙普尔是自己所有子嗣中“最温和、最聪明、最勇敢、最能干的人”。他确实勇敢、能干,竟然在公元260年活捉了罗马帝国皇帝瓦勒良。对于西方人来说,罗马皇帝被异族宿敌俘虏是一种耻辱。在作家盐野七生的笔下,这不啻是时代转捩的里程碑:那个自诩不朽的帝国行将末路,帝政时期即将走向尾声,罗马该何去何从?而对于伊朗人来说,这是波斯第二帝国辉煌灿烂的开篇:国祚始自公元224年的萨珊帝国,此时国力蒸蒸日上,犹如初升的朝阳,传奇将一直书写到400多年后的651年,才会宣告终结。

  眼前这尊表现传奇君王的石像高近7米,肩宽约2米。如此庞然大物,何以伫立于百丈绝壁上的巨大溶洞中?难怪有学者认为是雕刻师利用溶洞内的天生石笋巧施妙手而成。此时已接近正午,弥散进洞内的阳光照亮了这天然的偌大厅堂。借着早春和煦的光,我仔细端详石像,它通体泛着冰冷冷的幽幽色泽,青灰的材质确与洞体崖壁相类。

  历经近1800年风霜,这尊沙普尔一世巨型立像虽然已双臂大部缺损,但其两手叉腰,挺身直立,睥睨天下的气概依然不减分毫。石像下身合裆长裤,上身窄袖贴身短衣,是典型的“胡服”装束。虽然胸前腰际的佩饰已然漫漶不清,但健硕的胸肌线条依旧轮廓分明,杀伐果决的刚猛威仪也呼之欲出。巨像头戴火焰状王冠,连鬓络腮八字胡须,眉宇分明。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头发分为左右各四股,如波浪般向两侧延展,八绺卷发的末端无一例外都编织打结成蜗牛似的盘曲形状。艺术史家认为,这种发型亦见于公元260年后雕刻的沙普尔一世摩崖浮雕像上,因此推测这尊巨型立像应该雕凿于沙普尔一世的统治末期。

  沙普尔巨像的造型与出土于印度鹿野苑、公元123年雕造的巴拉菩萨颇有相似之处:线条硬挺,气质古拙,与希腊—罗马系统的造像风格大异,也许这是古代印度与伊朗之间艺术交流的一个例证吧。我又观察石像两侧的岩壁,明显经过人力平整,但其上并无浮雕痕迹。在巨像身后不远处,有考古学者发掘的探方,更远处则幽暗深邃,遥不可测。看守人告诉我,专业探洞者已经深入6公里,尚未找到洞穴的尽头,并言当地传说认为沙普尔一世暮年战败,退入洞中,从此销声匿迹,再无音信。

  19世纪初,欧洲探险家来到比沙普尔,进入“沙普尔溶洞”探秘。当时他们看到的石像已经向右侧折倒在地。但一经披露,这尊巨像还是马上轰动欧洲,被认定为西亚中东地区最重要的古代造像遗存,也是萨珊帝国400多年间独一无二的杰作。说到巨像的倒掉,有学者认为是一场地震所致,也有人认为是在萨珊帝国灭亡时被敌人拉倒的。1957年,当时的伊朗政府把沙普尔一世巨像重新树立起来,同时花费半年时间,修通了从比沙普尔到溶洞山脚的简易公路,又建造了登山小道与进洞铁梯。

  2018年7月初,包括这尊巨像在内的“萨珊帝国考古景观”被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知道这个消息时,我在北京,打开网络地图,重新神游这片令人惊艳的土地。


  《 人民日报 》( 2019年01月06日 07 版)
(责编:袁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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